西南少數(shù)民族織繡中那些美麗的“誤會”
北京服裝學院民族服飾博物館藏花溪苗族十字挑花繡片
北京服裝學院民族服飾博物館藏花溪苗族十字挑花繡片局部。
北京服裝學院民族服飾博物館藏“土家族福祿壽喜紋錦”局部。
北京服裝學院民族服飾博物館藏彝族五彩棉拼布對襟女上衣。
北京服裝學院民族服飾博物館藏貴州雷山地區(qū)苗族花蝶紋貼補刺繡背扇片。
與漢族四大名繡推崇細致入微的刻畫、栩栩如生的造型相比，少數(shù)民族的織繡作品往往給人以稚拙樸實、不拘小節(jié)的粗獷印象。而事實上，那些看似隨心所欲、甚至有些錯漏的作品中，實則都是有講究的。北京服裝學院民族服飾博物館藏有數(shù)萬件西南少數(shù)民族的織繡珍品，筆者在此僅擷取出幾件，解析其蘊含的匠心與巧思。
“半成品”哲學
許多少數(shù)民族織繡作品都存在這種現(xiàn)象：刺繡紋樣沒有繡滿，蠟染紋樣沒有畫完。比如，其中一塊貴州花溪苗族十字挑花繡片，它的上方露著一塊沒有任何紋樣的黑底，用來給八角花紋樣勾邊的紅、綠色線條，似乎也沒有縫完。這樣的“半成品”，是因為“年久失修”脫落了，還是“做到一半沒線了”，亦或是“不拘小節(jié)”的風格表現(xiàn)？
一次，去西南地區(qū)進行田野調查的過程中，筆者得到了答案。這些空白之處是主觀上的“不做滿”，而并非因客觀原因“沒做完”。苗族婦女喜歡在服飾裝飾上“留一手”，用她們的話來說就是：“全縫完眼睛就瞎了”“這輩子都做完了，我下輩子就不知道怎么做了，就傻了”。在她們看來，留出空白，不僅可以讓后輩根據(jù)線跡習得制作此紋樣的方法，而且她們相信，今生余留一點空隙，來世自己還可以照此覓得制作的方法路徑。
這些說法雖然看似迷信，卻與“滿招損”“凡事留有余地”的人生哲學有著不謀而合之處。另外，從審美的角度看，在一個飽滿豐富的畫面中，適當?shù)亻_窗、留白處理，反而消除了“密不透風”帶來的緊張、壓抑之感。
正確的“錯別字”
蘊含在藏品背后的有趣故事不勝枚舉。一塊布滿漢字的“土家族福祿壽喜紋錦”，一眼望去，誰都能看出上面排列著不少“寫反的字”。這種現(xiàn)象的出現(xiàn)，難道是土家族繡娘不精通漢字而織造出的“錯別字”？
事實上，這只是制作者“視字為圖”而形成的獨特現(xiàn)象——制作者并非弄反了、織錯了，而是把文字當成紋樣進行處理，字形的使用只是為了表達其內在的吉祥寓意，無意追求文字的正反顛倒。在他們的思維里，“?！薄暗摗薄皦邸薄跋病本腿缤复@些美好寓意的蝙蝠、靈鹿、仙鶴、蝴蝶、花卉等圖案。圖形的正反，不會改變紋樣本身所傳遞出的美好寓意。既然象征吉祥的紋樣是“正也吉祥”、“反也吉祥”，那么表示吉祥的文字又有何不可呢？
“偷懶”的境界
再來看這件藏品：彝族五彩棉拼布對襟女上衣。第一眼吸引人的，應該是那鮮艷的色彩和可愛的小三角，鮮艷、喜慶、熱鬧，它幾乎符合人們對于少數(shù)民族服飾的一切想象。仔細觀察、品讀后，可發(fā)現(xiàn)這件上衣細節(jié)的妙趣之處：第一，雖然衣身的色彩鮮艷，可所有顏色都被制作者按對比色的關系排列著——紅與綠、藍與黃、黑與白，呈現(xiàn)出活潑跳躍、多而不亂的效果。第二，服裝上所有的圖形元素，不是用三角形組合成方形，就是方形中套著三角形——腋下兩塊藍色的三角結構是由方形對折而來；領口也沒有裁成常規(guī)的圓領，而是做成了與衣身拼布相呼應的方形。如此一來，各種零碎的裝飾元素被牢牢地統(tǒng)一的方形框架中，顯得協(xié)調有序，又不失細節(jié)趣味。
不過，最令人拍案叫絕的，還是這位制作者的“偷懶”功夫。以白色大三角的拼布區(qū)域為例，乍看之下，白色大三角是由15塊紅色小三角和16塊白色小三角拼合而成，但仔細看看才發(fā)現(xiàn)并非如此。制作者其實是先在白色大三角的中間縫上了一塊紅色中三角，再在紅色中三角上縫上3塊綠色小三角，被中間這塊中號紅三角分割出的3個中號白三角里，也各縫上了3塊紅色小三角。一塊中號紅三角的加入，大大減少了制作者需要逐一拼接縫合的次數(shù)。這種省時省力的方法既不影響視覺美觀，又比直接用小碎布進行拼合來得更牢固耐用，聰明的“偷懶”方式，充分體現(xiàn)出少數(shù)民族制作者的智慧。
“缺胳膊”的背扇
背扇是西南少數(shù)民族用于背孩子的工具，時至今日，在西南的村寨中仍頗為常見。民族服飾博物館收藏的不少背扇都只有“身體”，沒有“胳膊”，令人費解。仔細考察后方知，這是因為背扇的主體通常較為平整結實、裝飾精美，而兩端的綁帶長期交纏、捆系使用，較易磨損，所以需要經常更換，不易收藏。
在民間還有另一種說法：由于收藏者多是傾心于背扇上考究的裝飾紋樣，這些背扇的制作者——心靈手巧的少數(shù)民族母親，會讓收藏者拿走背扇的主體部分，自己留下不太起眼的綁帶，希望保留住自己與子女間的情感、念想。
與冰冷的現(xiàn)代手推車相比，少數(shù)民族的傳統(tǒng)背扇高明得太多。在徹底解放女性雙手的同時，背扇將孩子與母親緊緊系在一起，孩子體會著母親的體溫，體會著母親傾注于千針萬線中的心血，體會著母親通過親手縫制傳達出的濃濃愛意。因此，即便這種關于征集來的背扇沒有“胳膊”的“坊間流言”暫未有確切的科學考證，但從人類情感的角度出發(fā)，這“溫馨的理由”也能令人接受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