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周五晚,中央民族大學校園里的“鍋莊派對”引爆了各族同胞歡聚歡歌的激情時刻,點亮了灰蒙蒙的夜空。“鍋莊大圓圈”如麥浪滾滾般聚合分離、變化起伏,大家齊聲歡唱,談天說地,自在起舞。身著本民族特色服飾的姑娘、小伙格外引人注目,大方地拉手,笑臉紅撲撲的:“我們都愛跳鍋莊,我們的家鄉(xiāng)也有遼闊的草原,我們的家鄉(xiāng)也有巍峨的大山,我們的家鄉(xiāng)也有碧綠的湖水,我們的家鄉(xiāng)也有白花花的牛羊,我們就愛這般熱情與歡騰!”
在這里隨心躍動的還有花甲老人:“我們最愛跳鍋莊啦,孩子們都不在家,我們可孤獨了,可有了鍋莊,一聽到那溜溜的調(diào),我們就不由自主地跳了起來,仿佛自己也是20多歲的康巴漢子。我們結(jié)識了好多舞伴,大家平日嘮嘮家常,可熱鬧了!”
還有幾位身著同樣白T恤的打工小伙子說:“我們文化程度不高,也聽不起高雅的音樂會,但是鍋莊舞簡單易學,一聽那個調(diào)子就特別清晰,扎西步、點踏步、踢踏步,自己想怎么加就怎么加,跳起舞的時候,自己就像一個明星一樣!這是我在北京打工,除了發(fā)工資以外的最幸福的時刻!”
舉家出動的城市白領說:“許久沒見那么真誠的笑臉了,每次跳完鍋莊舞,所有的疲憊都一掃而光,工作壓力、家里瑣事,通通煙消云散,全身心投入舞蹈,我的心是青春的。兩個人也不用老是去看電影減壓了!”七點開始的舞會,往往九點多才能散場。
鍋莊,就是這樣一種像蝴蝶一樣斑斕,像時間一樣清晰的民族舞蹈,藏語稱為“卓”。藏區(qū)民間一直流傳著:“天上有多少顆星,卓就有多少調(diào);山上有多少棵樹,卓就有多少詞;牦牛身上有多少毛,卓就有多少舞姿”。高亢的舞蹈號子、情緒奔放的舞曲、豪放輕快的舞步,人人步調(diào)整齊劃一,載歌載舞,時而輾轉(zhuǎn)步幅,時而揮動手臂,時而集體唱和,聲音穿透云層,輻射出藏家兒女的驕傲與變遷。
由中央民大藏族學生發(fā)起的“鍋莊派對”已有接近10年的歷史,每周五晚,風雨無阻。在這越來越壯大的鍋莊隊伍中,早已不只是藏族同學的歡聚,而是各族同胞的團圓。這里沒有主客之分,沒有演員與觀眾之別,而是一個熱愛生活、盡情表達自己的舞臺,這里只有自信、沉穩(wěn),并且毫無夸飾炫耀意味的醉人舞蹈?!鞍五伹f”“甘孜鍋莊”“那曲鍋莊”……各族師生、各國留學生、社區(qū)居民、城市打工者,自由的舞蹈愛好者,其樂融融,瀟灑與自信是這片歌舞海洋不變的底色。素不相識的人們五指交叉,心手相牽。由于鍋莊舞的動作特質(zhì)是向心的,在撩、甩、邁的收放自如中,凈化著疲憊的內(nèi)心,釋放著煩惱的情緒,虔誠地將自己交付舞伴,交付這難得的大寧靜。歌濃情濃,體驗美的過程無疑是一次“凈化”,一次品評自己與志同道合之友特別生活方式所帶來的樂趣。雖然,許多參與者并非藏族同胞,但僅憑滿眼誠意、無間的配合,就可以讓所有的煩惱歸于虛靜。在這一晚的回歸自我中,人與人之間相互依存的信念,流淌成這個城市的一股暖流。“此鄉(xiāng)風景倍消愁”,或許即是民族文化的魅力,以真摯感情復位心靈的歸屬感和信仰的認同感。
無數(shù)個華燈初上、黃昏燭照的傍晚,他們在這里找尋到了片刻自己的故鄉(xiāng),忘記了在這個城市“流浪”。行色匆匆的腳步難得為幾處城市的風景停留,但此夜的“腳步”交匯成詩,翩翩舞出人生的故事,用心而舞,只為精神的一次舒展,只為朝著故鄉(xiāng)的方向,凝望故土上人們的一舉一動,一顰一笑……《禮記·樂記》云:“言之不足故長言之;長言之不足故嗟嘆之;嗟嘆之不足,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?!爆F(xiàn)代的摩登生活把生活、工作、娛樂切割得細細的,忽略了生活是多元的實踐,藝術(shù)源于生活,藝術(shù)又圓滿著生活。舞蹈的聲、樂、舞三位一體勾勒出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喜怒哀樂,生生不息。舞蹈在古代是一種儀式,貫穿著耕作、狩獵、紡織的生活主線,讓每一絲文化的進步、精神的升華不致過眼云煙而是祖祖輩輩傳承下去,連接古與今的情感通道。
在藏區(qū),多數(shù)民眾堅持并延續(xù)著古老的生活方式。盛大節(jié)日、豐收之時、新屋落成、婚慶之日,人們都會情不自禁地跳起鍋莊舞。重溫舊情的舞蹈模式是一種“貴族”式的回首當年,傳統(tǒng)的民俗藉此不因時光更替而遠逝,鍋莊納“眾生”于“有情”,在這一刻我們共同感謝天與地,感謝萬物生靈,感謝日月辰光,感謝慈悲的生活。鍋莊舞這一文化形態(tài),不僅內(nèi)隱著藏民族同胞的宗教信仰、民族特性、審美觀和價值觀等深層次文化元素;同時,又是一種外化的生活實踐,傳承藏族人民的熾熱奔放、自由不羈和赤誠團結(jié)的精神。這種普世的超越民族的文化記憶和情感思緒,順理成章地被其他民族大眾自愿接受。以舞蹈為載體的民族文化資源潛入更多人的生活,改變著個體與社會、個體與個體之間的關系。舞姿、舞步都不重要,百分百融入這么一個歡樂群體,以古典的舞樂形式去忘懷自我,忽略功利得失,在高樓大廈中重拾一路信仰的風景,我們都成為了雪域高原的后裔,我們同喜同悲,接棒“藏族的孩子會說話就會唱歌,會走路就會跳舞”的驕傲。許多領舞的同學還穿插跳著當?shù)氐腻伹f,跳法新穎,博得大家滿堂喝彩。還有同學專門解釋“同質(zhì)異型”的鍋莊舞系統(tǒng)的多源性和不同稱謂的由來,大家之間彼此鼓勵:“看兩遍,跳兩圈,跳個兩三次也就差不多會了!”
校園鍋莊從民俗中走出來,融入了這個城市更大的中西合璧現(xiàn)代化民俗圈中,在人們的心中播種濃郁的高原舞蹈的藝術(shù)種子,無需走進劇場,無需買票,即可歆享這一極富民族風情的文化遺產(chǎn),這個城市也因此多了一份詩意與美好。
雖然今晚只是淺淺一跳鍋莊舞,我亦感受到一次“移情”于“藏家兒女”的舒暢與新鮮感。我覺得自己站立于一片開闊、活躍、和諧的蒼茫大地之上,在縱情的高歌與吶喊中,一洗日常生活中的疲乏與單一,伴著夜晚的清風和流云,我好像真的飄回到高原故鄉(xiāng),想念的故人的面龐歷歷在目?;蛟S大家都馳騁于這條音樂的河流,故鄉(xiāng)自天邊而順次綻放,我們都如癡如醉地觸摸這抹鄉(xiāng)土人情,生活之原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