錦翅翻飛(中國畫) 陳玉先
我的家鄉(xiāng)位于桂西北的大山深處,是一個毛南族、壯族聚居的小山村。曾經(jīng),一代又一代的鄉(xiāng)親們?nèi)粘龆?、日落而息,很少有人到山外去。這里祖祖輩輩鄰里通婚,方圓不過十里八村,日子過得平靜如水。
隨著外面的世界越來越精彩,小小的村子已經(jīng)裝不下姑娘們那躍躍欲試的心。她們像一只只覓食的小鳥,紛紛飛往山外,留下小伙們一雙雙渴望的眼睛,老人家急得直跺腳……
家鄉(xiāng)雖然地處偏僻,但這些年一直緊跟時代的腳步前行,特別是村里那一大片連綿起伏的山林成功申報為世界自然遺產(chǎn)地后,退耕還林助力鄉(xiāng)村振興。村里的山更綠了,水更清了,吸引了一批批前來觀光的游客,就連那清澈的山泉也變成一瓶瓶亮晶晶的飲用水,被運往外面的世界,換回一張張鈔票。
小山村透出蓬勃昂揚的生氣,通往外面世界的道路越來越寬闊,村里的小伙子也紛紛跑到外面,打工的、學手藝的,忠厚純樸的性格吸引著外來的媳婦。
湖南妹子,廣東姑娘,四川媳婦……一個個像金鳳凰一樣飛到九萬大山里的小村。我認真數(shù)了數(shù),一個小山村竟然有接近10個媳婦來自外省市,于是村里除了家鄉(xiāng)話,更有說著粵語、湖南話的。走在村中,就像走在城里的大街上。
一腳剛剛踏進堂哥的家,一股濃濃的辣椒味將我逼回了門口。我被嗆了一下,忍不住張大嘴巴,拼命地咳起來。湖南來的堂哥媳婦正在炒菜,她先抓起一把干辣椒,切成一截一截的,待油鍋燒熱,便倒進辣椒,嘩啦幾聲,一股辣味沖鍋而起,辣得人膽戰(zhàn)心驚。堂哥家處處散發(fā)著辣味,廊檐下掛的一串串長長的辣椒,像是一副副火紅的對聯(lián),溫暖著每一個日子。
這辣妹子確實帶來了足夠的辣,滿桌紅通通的,就是炒幾根南瓜苗,那本是青綠的菜,也被辣椒涂染得五彩繽紛了。不知道吃辣跟性格有沒有些關(guān)系,反正堂哥媳婦就像辣椒一樣風風火火??赡苁翘幵谶@安逸的小山村習慣了,鄉(xiāng)親們總是慢悠悠的,慢慢地吃完早飯,坐上一會兒,再拿起鐮刀鋤頭,一步一步地往田里去。這辣妹子可是火急火燎的,一大早趕著堂侄起來,呼啦啦地扒完早餐,就急急忙忙地往田里趕。等到別人開始干活的時候,他們田里已經(jīng)拾掇得差不多了。村里的莊稼總是他們家收得最快。
就在堂哥家的隔壁,鄰居阿丁家的樓頂高高地掛著一塊墨綠色的招牌——“農(nóng)村淘寶”。鄉(xiāng)親們正拿著各種各樣的包裹有說有笑地走出來,有些人已經(jīng)迫不及待,一邊走一邊拆了包裹,不停地把玩手里的物品,品評它們的好壞。
阿丁媳婦是廣東人,學過電商,跟阿丁在廣東打工時認識,他們回到村里就開起快遞點。網(wǎng)絡像一簇發(fā)達的根,延伸至每個角落,老家也成了這根上的一個小小節(jié)點。路已通到村里,貨物源源不斷地沿著網(wǎng)線流進村里。
地里長滿桑葉,山坡上長滿果樹,鄉(xiāng)親們的口袋也像這些果蔬一樣慢慢“長”了起來,只是苦于忙著種桑養(yǎng)蠶、培護果樹,沒時間進城?,F(xiàn)在阿丁媳婦在村里開了快遞點,大家只要動動手指,全國各地的貨物便送到家門口,這可樂壞了鄉(xiāng)親們。
嘀嘀嘀嘀,一輛微型小貨車飛奔而來,停在阿丁家門口。阿丁趕忙放下手中的活,飛奔下來,跟司機搬運著快件。大大小小的包裹被搬了下來,長長短短,方方圓圓。阿丁媳婦閃亮著靈動的眼睛,一一清點貨物,做好登記,便于鄉(xiāng)親們過來領(lǐng)取。同時她也幫忙查驗貨物真?zhèn)巍?/p>
家鄉(xiāng)的山地上種滿柑橘,進入冬天,滿山滿坡掛滿紅亮亮的果實。鄉(xiāng)親們背著背簍,穿梭在一片火紅之中。一簍簍甜滋滋的果實堆成一座座小山,被分揀裝進包裝盒,然后運到阿丁的家里,從這里發(fā)往全國各地。還有那原汁原味的玉米大豆等土特產(chǎn),也是城里人最喜歡的生態(tài)食品。
外來媳婦的到來,就像平靜的湖面投進了一塊塊石頭,激起浪花和水波。
山里地勢低洼,空氣濕度比較大,毛南族人祖祖輩輩都住著干欄式房子。地基是由巨大的石頭壘起來的。村莊四周都是石頭,開鑿起來比較方便,而且這石頭堅實耐用。干欄樓一般分上下兩層。一樓用于養(yǎng)豬養(yǎng)牛,二樓地高干爽,便是人們居住的地方。爬上樓梯,正面是堂屋,堂屋后面是主人的房間。左右各是廂房,住著老人和小孩。還有雜物房,擺放各種物什。
外來媳婦們不干了。她們嫌石砌的房子過于冰冷,不溫暖,而且石頭不吸水,霧多了,水氣大,石頭還會滲出濕漉漉的水,衣物家具受潮,容易發(fā)霉變壞。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一樓的豬牛糞氣一哄而上,臭氣熏天。
憑著頭腦靈活、手腳勤快,見過世面,外來媳婦們用自己勤奮攢起的錢,叫來山外的施工隊,打算改造房子。
那些紅磚從山外源源不斷地運進來,像是運進了一堆堆新的希望。紅磚從火爐里出來,帶著火的溫暖,砌起的墻像一團團火,映亮了寂寞的小山村。很快,一座座紅墻綠瓦的小樓建起來了,或兩層或三層,新穎別致,掩映在青山綠水中,漂亮極了。有的外來媳婦還別出心裁,在大門處豎起兩根圓形廊柱,很有藝術(shù)風格。樓房窗明幾凈,溫暖舒適。那些牛欄豬圈也被移到房子50米開外的地方,臭氣再也飄不進房子里。外來媳婦喜歡有事沒事,坐在干凈的陽臺上,看著村里來來往往的人群。
村里的婆婆們也發(fā)現(xiàn)了一些新鮮事:兒子和媳婦的吵鬧聲少了,他們忙完活,竟然像城里人一樣手牽手在村里散步。家里的電視機大了,還帶著音響,孩子們時不時跟著唱上幾句;家具漸漸多了起來,餐桌上的食物也日益豐盛。婆婆們感嘆,自己辛辛苦苦干了幾十年,不如她們嫁過來干幾年,心情竟也格外舒暢,佩服外來的媳婦能干吶!
資料來源:中國民族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