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,清晨,黔東南。
“咯-嗝-嗝……”,高一聲,低一聲,近一聲,遠一聲,長一聲,短一聲,最后遠近長短,高低難分,響徹窗外。天蒙蒙亮,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榕江縣城東北部的宰蕩村,各家各戶的公雞吹響了一天的“行軍號”。
位于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榕江縣城東北部的宰蕩村。
侗寨里的孩子。
村里的歌師胡官美,聞雞鳴即起身。快速洗漱后,她先到后院的地里摘了幾把青菜,又從壇子里拿出幾塊稻花魚,用荷葉包著放進塑料袋,出了家門。她趕到村口的客棧,為住在這里的來自深圳的客人做早飯。遠方的客人是深圳松禾公益基金會“飛越彩虹”少數(shù)民族合唱團項目的老師們。
“我三歲開始唱歌,大概能唱300多首。對歌能唱幾天幾夜。”在客棧的灶臺前,穿著藏青侗裝,頭發(fā)盤得高高的胡官美放下手里的腌魚,笑盈盈地說。胡官美是侗族的“歌師”,負責給侗族人教唱歌?!帮堭B(yǎng)人,歌養(yǎng)心”,在把“歌”視為與“飯”同等重要的侗族地區(qū),歌,是精神食糧,陶冶心靈和情操。他們視歌為寶,認為歌就是知識,就是文化,誰掌握的歌多,誰就是有知識的人。在侗寨,“歌師”被公認是最有知識、最懂道理之人,深受侗族人尊重。除了具備領唱本事外,“歌師”還要懂得唱歌的規(guī)律,能控制聲調(diào)的協(xié)調(diào),要深研至少200首以上歌曲,熟練掌握6種類型的侗族大歌唱法和音調(diào)才可勝任,要成為一個侗族歌師著實不易。
火塘邊唱歌的歌師胡官美(右),火塘的光映紅了她的面龐。
胡官美從小深受家鄉(xiāng)侗族文化熏陶,對侗族文化底蘊有著濃厚的興趣?!岸弊迦藭f話就會唱歌?!焙倜勒f。即便是最窮困時,她也沒有想過要外出打工,而是留下來給留守的姑娘、大嬸們教歌,“要是我不教,就沒啦!”多年來,她一直義務在村里唱歌、教歌,教出了一代又一代好歌手,為當?shù)氐亩弊宕蟾鑲鞒凶鞒隽送怀鲐暙I。2004年胡官美被縣里評為優(yōu)秀歌師;2007年被中國文聯(lián)、中國民間文藝家協(xié)會命名為“中國民間文化杰出傳承人”;2009年被命名為“貴州省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侗族大歌代表性項目代表性傳承人”;2012年和2016年,分別被文化部命名為“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侗族大歌代表性項目代表性傳承人”。
胡官美一家都會唱大歌。
夜晚,侗寨鼓樓里的“音樂會”。
“除了教歌,唱歌,我也種田,養(yǎng)牛,干農(nóng)活?!痹趶N房里忙著做肉絲煮面條的胡老師依然笑瞇瞇地說。其實,歌與侗家人的社會生活戚戚相關,不可分割。生活,才是他們久唱不衰的一首古歌。
唱大歌的時候是胡官美(右)和女兒楊秀珠(中)最開心的時候。
2014年,“飛越彩虹侗族童聲合唱團”在宰蕩村的加所小學校建立,并聘請胡官美為合唱團民族音樂老師,專門教授學生唱侗族大歌曲目,寄望于“百首侗族大歌進校園,實現(xiàn)侗族文化從娃娃抓起的夢想”。
胡官美老師在教授孩子們唱歌。
加所小學的課堂上專心致志的孩子。
唱大歌的侗族娃。
傳唱大歌的侗族合唱團孩子們。
侗族大歌,一種多聲部、無指揮、無伴奏、自然合聲的民間合唱形式,起源于春秋戰(zhàn)國時期,至今已有2500多年之歷史。侗族為古越人后代,由于沒有自己的文字,本族之文化傳統(tǒng)、生活習俗、社交禮儀等都是靠口頭代代相傳?!皾h人有字傳書本,侗族無字傳歌聲;祖輩傳唱到父輩,父輩傳唱到兒孫”是侗族之真實寫照。
1986年,在法國巴黎金秋藝術節(jié)上,侗歌甫一開腔,技驚四座,被認為是“清泉般閃光的音樂,掠過古夢邊緣的旋律”。侗族大歌2005年進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代表性項目名錄,2009年,被聯(lián)合國列入人類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代表作名錄。
加所小學只有一棟教學樓和大約兩個籃球場大小的空地,音樂教室是頂樓一個廢棄的倉庫改建的。合唱團成立后,宰蕩村上下寨的孩子紛紛報名學歌、學譜、學習樂理知識。以前只在上寨教歌的胡官美,學生一下多了起來。她每周給合唱團上兩節(jié)侗族大歌課,其中有孩子們最熟悉的兒歌《青蛙歌》:
三月初三青蛙叫,田上崖下歌聲響;
時光流逝不復返,村村寨寨種田忙。
在坐滿了學生的教室里,胡官美耐心地先把歌詞用侗語一遍一遍地教他們,等到大家把歌詞記牢了,再開始把唱歌的調(diào)兒教給孩子們。這首快樂的兒歌是孩子們最喜歡的歌,在鼓樓、在上學路上、在火塘旁、在舞臺中央,他們開心地齊聲大唱。歌聲里,年過六旬的胡官美仿佛又回到了童年。年復一年的歌聲里,胡老師送走了五批合唱團的學員,共130余名。除了胡老師自己,她的大女兒楊秀珠和大女婿楊秀豪也都在合唱團擔任民族音樂老師。
胡官美的大女兒楊秀珠在給孩子們上課。
胡官美的女婿楊秀豪也是合唱團的指導老師。
楊秀豪老師在給孩子們上課。
合唱團的孩子們在教室排練。
穿著傳統(tǒng)服裝的合唱團女孩子們。
合唱團的孩子第一次看到話筒,很是新奇。
“是侗族大歌,讓我們走出了大山?!焙倜绖忧榈卣f。他們帶著合唱團的孩子曾多次到北京、上海、廣州、深圳等地參加基金會的活動和演出,并多次受邀到電視臺和省城及黔東南州等地參加展演,均獲得高度評價。
誰說一首歌不會改變一個孩子的世界?2014年合唱團的孩子第一次去深圳參加演唱,回來看演出的光盤,“人家唱得好,跳得好,我們下次要更好?!焙⒆觽兗娂姳硎尽?016年7月,去昆明參加匯演,在路上他們已開始盤算,“這次我一定要把深圳同學的電話要來,我很想他們。”“我拿到藏族朋友的電話啦!”“我有甘肅的朋友了。”……回程的路上孩子們興奮地“比友”。
“你們從那么遠的地方來,沒有什么可表達的,只有唱歌。”說起侗族大歌,胡官美一邊撈起鍋里的面,一邊唱了起來,歌聲傳得好遠。
誰說我們彼此的世界相隔萬里?縱使萬水千山,也就是一首歌的距離。
我們與世界,只隔著一首歌的距離。
作者:楊芳 攝影 厲放 撰文
資料來源:
民族畫報